三女侃夫
•朱元财
房屋说拆就拆了,没有修路,没有建工厂,留下的是残砖碎瓦,生长的是野苋菜和疯长的构树,给人一种满目疮痍的感觉。
老屋只能成为记忆。为了追寻在这里生活、奋斗了几十年的旧梦,我有空就往这里跑。
去年,我和老伴商量在这里种点什么。芝麻、黄豆、高粱,因砖块遍地,杂草丛生,无法落种,我们最终选择了种棉花。
我们先砍掉一些杂树,再打一遍除草剂,然后在砖缝瓦空里点播一些棉籽。
种籽的生命力很旺盛,它们在砖缝里扎根,过了一段时间就长成了一株株,一片片的棉花苗。
种棉花并没有多少苦,给我和老伴带来的是老宅基地的留恋和丰收的希望。
去年干旱,棉花绒度不足。今年丰调雨顺,我们将收获的几百斤雪白的棉花拉到集镇上去弹被絮。
弹被絮是要预约的。我即使预约了,因为送了一趟学生到县城,邹师傅的工厂门前还是堆了几袋棉花。来的来,去的去,弹好了的就走,想弹的又来。可唯一的是有二袋棉花放这里没人守着,邹师傅就给我的棉花先轧成皮棉,再用机械一床一床地弹。
手工弹花要背弓、擂锤、牵网线、压花等工序,一天下来累死累活,两师徒弹一床棉被,偶尔开一个夜工,二天才能勉强弹三床。如今机械作业,约半个小时一床,半自动,不需要我们帮忙。
我的第一床被子刚上机床,门前来了一位胸有点前倾,身体还很健康的老大娘,看样子七十岁左右。她说话一点都不含糊,一口正宗的监利话字正腔圆,像打机关枪一样。谈笑间,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晚霞般幸福的笑容。
“鬼老家伙,和族里的一个孙子喝酒喝到这时间还没来。”老大娘接着说:“今天有点空,明天还要去赶工,他紧打喝酒,不是二床絮早就弹完,油菜都栽好几分田了。”
我一看她年轻时就是一个嘴巴有一张、手爪子有一双的能干妇女。
老伴说怕调换皮棉,叫我坐在棉籽上监工。唉,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听她侃。
“您这么大年纪了,还赶工?”我有些狐疑地问。
“老家伙在农闲时,长期给人家倒公路、地皮之类的水泥沙浆活。”她像连珠炮似地说:“周边村里有红白喜事办酒席,我还给橱子打下手,一天二百块钱。”
我很羡慕她俩老身体硬朗,勤俭持家。
“这个鬼老头只做直活,家务事不伸手,还有播种、下秧、撒肥他说搞不好。”
过了一会,这个鬼老头红光满面,一走三摇地来了。
“今儿会到对子了,喝酒喝了几个小时!”老大娘面带微笑地嗔怪他。
“嘿嘿!”老头不显得很苍老,除了被生活把腰累弯以外,脸上还没有多少皱纹。看样子他话不多,应该和老大娘少年时是一对恩爱夫妻,能够相互怜惜,相互包容。
“以前他也不做小事,乖懒!”我的老伴指着我说。
“怎么乖懒?”旁边一个比我们大一点的嫂嫂也凑合到一起来聊天。
“那时,我们刚结婚,叫他去洗一双鞋子,等鞋子晒干以后,鞋梆上还有泥巴。我说他一双鞋子都洗不好,他说,洗干净了今后不一直要我洗。”
其实,不是我不洗干净。那时,条件很差,水码头就是二块断砖搭的,洗好了的鞋子放在河边的水草上,也许牛趟过后草上面有些泥巴。反正那时她不嫌弃我,错的也是对的。
“一个当村干部了的人还有味些。”这时,一个将头缩在沾满油渍的尼大衣里的男人插话了:“一个当了几年村干部的人,就和那个放了三年鸭子鸡子都懒得赶的人一样,大事做不好,小事不愿做,他也根本拉不下架子来下田做农活,或者到工业园打工。他老婆拿他没办法,就对他说:“你在家烧火、洗衣服,我去工厂上班。这个人心想,卫生间里有一盆水,何不将衣服丢里面洗一下。等老婆回家一看,这衣服脏兮兮、硬梆梆的,像冰天里的缰绳,拉都拉不直。”他略有停顿,继续津津乐道地说:“原来,他懒得放水,就在老婆洗澡了的水里浆了一下,哈哈哈!”
“你好意思说别个!”大嫂对这个来人说:“别在这里丢人现眼。”
这应该是大嫂的男人了,我看他们俩并不和美。大嫂左眼有点凹陷,天生的一幅尖端刻薄的样子。大哥蓬头垢面,行为有些猥琐。
大哥恐怕自我感觉没有面子,悻悻而退,将头几乎全埋进了衣领里,在街上初一的一步,十五的一步像掉了魂一样地在寻找。
“他不是他姆妈养的一个东西,拈轻怕重,好吃懒做,嫖赌逍遥。骂老人像骂儿一样,污秽言语不堪入耳,打起人来心狠手辣。我不是对儿女们看,早就不跟他过了。”大嫂停顿了一会,如数家珍地侃侃而谈:“更让人气愤的是,无事有事都往街上跑。他坐在早餐店里要么招呼那个喝酒,要么招呼这个喝酒,时间长了,都知道他像个油遢爹,只有弯路走。他让别人贱薄不打紧,连我走出去都没颜面。”
“我的杨爹只爱喝一点酒,爱劳动又顾家,就是不做家务细活。”大娘又抢着说:“孙子们的生活费和小小人情我们从来不找儿媳要。”
“他也很勤劳,不抽烟,不喝酒,有时写点文章,闲时和好友打一打麻将。”我的老伴也笑嘻嘻地对她们说,好像对我的不良嗜好不但不嗔怪,反而还有些偏袒。
“像你们屋里的爹爹们还么话说呢,我的这个老怪物,用抖音上的话说,调塑料筲箕、瓢子都没人要,唉!”大嫂越说越对大哥感到失望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我本想继续聊一会有关男人的故事,让文章写出来更贴近生活而搜集一些素材。看到这个氛围,怕大哥虎威大发,大嫂红颜一怒,俩个拳脚相加,一个力劈华山,一个就地十八滚再来一个少林十三抓,闹得我不好意思。
八床雪白的大被絮已经弹好、压实、打捆,我载着满满的一三轮车成就感,慢悠悠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,回味着三个女人侃的话,感到做女人不容易,做一个合格的男人更不容易。